十一月初,宁古塔雪厚三尺,天地一色惨白。
忽有马蹄声碎,自远而近——"嗒嗒"如急鼓,敲碎雪原死寂。
黑旗节旄破风而出,旗心绣"尉凌"二字,墨痕被雪光映得森冷。
车队三十余骑,每匹马上都负厚毡木箱;铁蹄踏雪,溅起银雾,像一条乌龙蜿蜒而来。
最前方,何衍玄甲未卸,鬓角染霜,眉睫结着细小冰晶,张口呵气,白雾瞬间被风撕碎。
梅氏破屋前,柴扉被风雪半埋。
何衍抬手,"砰"一声撞开,积雪簌簌塌落。
屋内,梅润笙背对门口,坐于土炕沿,怀里紧抱一只小小草席卷—— 卷尾露出半只冻僵的赤脚,肤色青紫,指甲仍微微上翘,像要抓住什么再也抓不住的温暖。
听见门响,梅润笙未动,只哑声低笑: "...又来了收尸的?" 声音被寒气割得破碎,像锈铁刮过瓦面。
何衍快步上前,却在三步外猛地顿住—— 眼前哪还是当年探花郎的样子。
他的鬓发枯黄,杂着雪屑,纠草般垂至肩胛;脸颊凹陷,颧骨锋利,薄唇裂出无数血口,凝成黑紫痂;青衫早辨不出颜色,泥、血、草汁混成硬壳,随呼吸轻微碎裂,"嚓嚓"作响。
最骇人那双眸:血丝纵横,却干涸得无一滴泪,黑得像两口枯井,井底燃着将熄未熄的火星。
何衍喉结滚动,半晌才抱拳,声音低哑: "梅兄...我来迟了。"
梅润笙愣了愣,这才知道是新帝的旨意到来,他缓缓低头,把怀里草席又拢紧一分,像怕人抢走: "不迟...刚好替五妹收骨。"
他说话时,唇角痂块被扯破,血珠渗出,却感觉不到疼,只木然地: "我捂了一夜,还是凉了...她怕冷。"
何衍蹲身,想接过草席,指尖才触到,梅润笙猛地后退,背脊撞在土墙,"砰"一声,墙屑簌簌落: "别碰她!"
他嘶哑里带着兽类护崽的狠厉,却转瞬泄了气,滑坐于地, "...我护不住,谁也护不住。"
何衍退后一步,看屋中还有妇女和孩子,他抬手,兵士抬箱而入,毡毯、棉衣、药材、炭火...一一码放屋内,顿时挤得转不开身。
新炭倾进灶膛,"噼啪"炸响,火舌窜起,映得梅润笙脸上一片虚假红润;白米下锅,热气蒸腾,饭香瞬间填满破屋—— 这是五妹临终前,最渴望的一口热粥。
梅润笙看着火光,眼神却像被冻住: "你们带这些来...是要我活下去?"
他笑,声音嘶哑得难听, "可我拿什么还?这条命?" 他抬手,指指自己胸口,"这里...已经空了。"
何衍默然,解下自己斗篷,要披到他肩上。
梅润笙却侧身避开,低头整理草席卷,动作极轻,像怕弄疼妹妹: "我要带她回家...长安的糖葫芦,她还没吃。"
说着,他俯身,以额贴草席,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, "五妹...大哥带你回家了。"
火光在他背后跳跃,将影子投在土墙—— 影子佝偻,肩骨突出,像一座被风雪压垮的桥。
何衍看着,胸口发紧,却一个字也吐不出。
他只伸手,重重按在梅润笙肩上—— 那是他唯一能给出的承诺: "活着,回家。"
车队启行,雪原上留下深深车辙,像两道长长的伤口。
梅润笙抱草席卷坐于车尾,背对众人,面向来路—— 那里,有一座新掘的小坟,葬着他来不及带走的年少与洒脱。
雪片落在他肩头,积了薄薄一层,像给探花郎昔日风华, 盖上最后一块, 冰冷的,过去。
车队辘辘,碾碎官道残冰。
梅润笙抱草席卷,足尖点车辕,轻得像一捆枯柴,落在厢板,"嚓"一声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