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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1章

吃饭的时候, 大家话总是最多,尤其是陈传文。

也不知道他上工的时候哪里来的那么多小道消息,夹一筷子咸菜故作神秘道:“队里今天来生人了。”

生人?明明一样在田间劳作, 他怎么就一清二楚的,难道专门长了双眼睛在天上?

齐晴雨腹诽不已, 还是问:“来找谁的?”

陈传文下巴一抬:“问你男人。”

什么男人女人的, 齐阳明掐他:“找死呢?”

总之怎么默认都可以, 嘴上绝不能同意。

陈传文咳得要死,拍着桌子说不出话来。

倒是郭永年说:“修水库的工程师。”

这阵子队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除了建小学, 就是修水库这件事。

知青们私底下也讨论过几回, 这会乱七八糟的发表起意见来。

齐晴雨:“那你是不是要跟着忙起来?”

前期的勘探工程需要壮劳力打下手, 郭永年早被大队长挑中。

只是他知道的也不多,摇摇头:“我也不太清楚。”

还得是陈传文, 他手一挥把所有注意力吸引回来:“明天开工。”

明天?许淑宁管着厨房,立刻说:“那我把午饭的量给你放早晚去。”

还不知道干活要花多少力气, 大队长说是管顿饭,伙食也不知道咋样。

郭永年就怕吃不饱, 点点头:“行, 谢谢。”

客气什么, 许淑宁笑而不语, 心想剩下的就不该她操心了。

自有齐晴雨关心。

她吃过午饭冲哥哥甜甜笑,伸出手把郭永年拽走了。

齐阳明索性当做没看见, 蹲在屋檐下认真地洗碗。

陈传文不怀好意地笑:“你们这就叫掩耳盗铃。”

明明就是处对象,没一个肯承认的。

真是不是自家的姑娘半点不愁, 齐阳明骂他:“滚一边去。”

凶什么凶, 陈传文在他背后作怪,又凑到梁孟津边上:“课上得顺吗?”

梁孟津对教学有热情, 活力满满道:“顺,就是课堂秩序乱。”

尤其是一年级的孩子,看到窗外飞蝴蝶就丢开书跑去追,怎么叫都叫不回来,一天需要老师主持几十次公道。

他都觉得自己要改行包青天,说起来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。

毕竟跟上工比起来,仍旧是轻松不少。

反而是大太阳底下的工作更辛苦,思及此,梁孟津把家里寄来的饼干给了心上人。

吃起来还有股奶香味,许淑宁咬着一块:“我吃这个就好。”

梁孟津连忙把手背在身后:“不行,都是给你的。”

好像面前是什么洪水猛兽,许淑宁伸手在他胸口戳一下:“我不饿,我哥刚给我寄了桃酥。”

她哥才调回城里上班没几个月,就隔三差五寄东西过来,那点工资估计都跟流水一样花没了。

梁孟津自然对她家的情况了如指掌,立刻说:“等我发工资,也给你买。”

这还有一个没拿到手就许出去的,许淑宁无奈摇摇头:“钱跟你有仇吗?”

怎么就这么见不得。

物资匮乏的年代,梁孟津是难得的幸运儿。

他家里只有两个孩子,父母的级别又不错,每个月的工资就不是比小数目,给他的自然也不少。

家境造就他的阔朗,梁孟津微微弯腰:“就是想给你花。”

许淑宁一颗心乱跳乱撞,她脖子微微后仰,不自在地看看天:“为人师表,要端庄。”

哦,端庄。

梁孟津正儿八经地站直:“对了,我得做件新衣服。”

还用他讲,许淑宁已经缝到一半。

就是最近比较忙,她道:“还有三四天能好。”

梁孟津知道她喜欢缝缝补补,手拂过她的眼皮:“再慢点没关系。”

别把眼睛熬坏才好。

许淑宁用力点点头,打个哈欠:“那我去眯一会。”

她眼角都挤出一点泪花来,不知道有多困。

梁孟津嗯一声,记挂着留在学校的学生们,转个身朝外去。

他捡着阴凉处走路,撞见了郭永年和齐晴雨,当作没看到继续前行。

郭永年大大方方的招呼只能憋回去,心想怎么搞得跟偷情似的。

连齐晴雨也有种诡异的心虚,她眼睛转呀转不吭声,最后一跺脚:“我回去了。”

别啊,郭永年还不算傻。

他伸出手把人拉住:“晴雨。”

叫住又不说话,齐晴雨直勾勾地看他,没忍住笑出声。

其实没有任何搞笑的事情,只是她心情好而已。

郭永年的嘴角也上扬,喃喃道:“你笑起来好看。”

难道不笑就丑了,齐晴雨绷着脸:“现在呢?”

她眼角眉梢泄漏出来的全是喜悦,郭永年重重点头:“更好看。”

他长着一张不说谎的连,讲出来的话都可以用来做呈堂证供了。

齐晴雨双手抱臂继续问:“现在呢?”

郭永年:“都好看。”

说他油嘴滑舌吧,看上去也不像。

齐晴雨辫子一甩:“知道就好。”

她骄傲地昂着头,眼神活泛,鼻子微微皱着,看着古灵精怪。

郭永年情难自已,往前挪一步。

光天化日,靠这么近做什么。

齐晴雨本来要后退,可她胆子本来就大,想想踮起脚尖。

即使这样,两个人的视线也不是平行。

郭永年想配合她垂下头,结果刚动就被喊住。

齐晴雨:“不许动。”

她多少会不好意思,眼神掠过他的唇,到底还是还亲上去。

郭永年只觉得脸颊一热,下意识按住她的肩膀。

齐晴雨本来想跑,连脚步都被定住,愣愣地眨眨眼:“你干嘛呀?”

郭永年不知道。

他本来就很少思考,更多是凭本能在活动,松开头挠挠脸,尴尬笑笑。

笑什么笑,齐晴雨很是霸道:“不许笑。”

郭永年的嘴角放平:“好,我不笑。”

可是看到她就板不住脸。

分明看着就还是笑,齐晴雨扮个鬼脸:“回去了。”

不然她哥该有意见了。

说是意见,也不准确。

齐阳明有时候心理很矛盾,他一方面觉得郭永年人还不错,一边又担心妹妹会吃亏。

世道就是这样,由不得他不烦恼,只能盯得紧一点,私底下千叮咛万嘱咐过。

齐晴雨其实没那么多顾忌,只是她看重哥哥的想法,一进院门先到他面前晃晃。

齐阳明装做看书:“挡住我的光了。”

齐晴雨毫不留情戳破:“都拿反了。”

齐阳明是什么段位,坦然哦一声:“那你也是挡着光了。”

最好这光把他晒晕过去,明明就是在盯梢。

齐晴雨切一声,连蹦带跳地去倒水喝。

迈过个门槛都这么活泼,也不怕在哪儿摔跤。

齐阳明默念:“绊倒了绊倒了绊倒了。”

可惜他没有施法的水平,只能看着妹妹平平安安的进进出出,走来走去的时候还得眉目传情。

早晚是泼出去的水,齐阳明啧啧摇头,把书盖在脸上准备小憩。

知了呱噪地叫着,不知道哪家有孩子在哭,远处传来一声狗吠。

郭永年伸长脖子看,收回目光抡起斧头劈下去。

比他大腿粗的木桩子被劈开,然后随意的丢在一边。

手起手落之间,咚咚咚的闷响。

陈传文靠着门吹自然风,一边说:“老郭,你晚上下水吗?”

天气热,下工后河里全是人。

郭永年也不例外:“去。”

真好,齐晴雨对他们的性别生出一丝羡慕,心想还是在家的时候好。

毕竟她还可以去游泳池玩,虽然地方小水也不十分清澈,她人却是自由的。

自由,还真是件珍贵的东西。

齐晴雨莫名望着天,想起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感叹:“时间如流水,一去不复返啊。”

在这儿瞎矫情什么,陈传文:“念什么酸诗。”

就他长嘴了,齐晴雨丢个白眼:“那你就是酸萝卜。”

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,声音逐渐高过虫鸣鸟叫,平添许多热闹。

第72章

七月, 是水稻收割的季节。

大队小学放了假,梁孟津久违的参与到劳动中。

虽然这前后不过个把月的时间,他却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, 站在地里看上去像一只无头的苍蝇。

怎么还发呆呢,许淑宁叫他:“孟津!”

梁孟津回过头看, 此刻天色将明,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, 四周带着一点山里的雾气将人笼罩。

他的心上人影影绰绰在其中,一手拿着镰刀, 一手插着腰。

很生机勃勃, 梁孟津:“嗯, 在呢。”

怎么搞得要谈情说爱的样子,许淑宁脸一红:“快点干活。”

本来视线就不佳, 梁孟津又没戴眼镜。

他看不清她的表情,应道:“好。”

话音拉这么长做什么, 跟唱山歌起的那个调差不多。

许淑宁自己觉得好笑,弯下腰慢慢往前挪。

到日头高悬, 已经割一亩地, 人前胸后背的衣服也都湿透。

讲夸张些, 水随便一拧就能挤出水。

农忙没有休息时间, 连午饭都是在田埂边。

许淑宁掐着点回去做饭送过来,扯着嗓子吆喝:“开饭了!”

好亮堂的声音, 下乡第一年她就不好意思张嘴,都得是站在人面前才行。

不过两三年功夫, 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。

梁孟津甩甩手, 慢慢走过去问:“你脸好红,是不是中暑了?”

许淑宁伸手摸摸:“是火烧的。”

这种天气进厨房, 没把一层皮烧下来就不错了。

梁孟津从地上捡一片叶子给她扇风:“要不明天我做饭。”

凡事熟能生巧,许淑宁的厨艺本来就最好,独掌灶台一两年。

说真的,她都不太想吃别人做的饭,尤其是梁孟津的。

思及此,她半是揶揄:“确定是帮忙吗?”

梁孟津沉默两秒:“我可以给你扇风。”

这满大队是个能走路的都得出来挣工分,哪有做饭还要两个人道理。

许淑宁:“我看你是想被大队长骂。”

梁孟津也是昏了头,尴尬挠挠脸:“那,那……”

讲不出个究竟来,许淑宁戳他一下:“快点吃吧。”

几个人席地而坐,一人先喝一大碗汤。

齐晴雨只觉得更加的心头火起,挥着手:“烫烫烫烫,救命哦。”

她命好,左右都有人管着。

就是齐阳明嘴上骂:“心急能吃热豆腐吗?”

齐晴雨可吃不起,扮个鬼脸不说话。

真是越大越跳脱,性格没有一天是定的,也不知道是谁惯的。

齐阳明瞪一眼郭永年:“你看你。”

郭永年颇为迷茫:“我没烫到。”

不如对牛弹琴,齐阳明摇摇头,翻了半个白眼,心想难怪妹妹越天真活泼,这实在是一对妙人。

齐晴雨对哥哥几乎是了如指掌,都猜得到他隐藏在表情之下的话。

她赶紧先说为敬:“哥,闭嘴。”

没大没小的,齐阳明没好气拍她一下:“你现在翅膀很硬啊。”

哼,齐晴雨扭过头哼哼唧唧撒娇:“他打我。”

他?合着自己现在是个路人甲乙丙丁了?

齐阳明:“你怪会见风使舵的。”

齐晴雨屁股往右边挪,更靠近哥哥一点:“我此心日月可鉴。”

就这丫头,谁能不偏疼她,齐阳明无可奈何叹口气:“你真了不起。”

以为他没看见她一只手还在后面偷偷拽着别人嘛,哄得两个都是天花乱坠。

齐晴雨就当是夸奖了。

她喜滋滋地再吃口菜,看上去一点都不累。

倒是许淑宁有点累,她半靠着树眯着眼:“我休息十分钟。”

梁孟津给她扇风,一边小声说:“永年,晚上你替我挑水行吗?”

大家帮忙干点活是正常的,点点头索性就地躺下。

也不嫌地上隔得慌,还是说他的骨头比旁人硬很多?

齐晴雨推他一下:“好歹找棵树。”

郭永年迷迷糊糊:“嗯,找棵树。”

一动都不动。

齐晴雨手轻轻地拂过他的脸,倒是没再说话。

这树上的虫鸣鸟叫,反正比人呱噪许多,连时间好像都慢下来。

区区十分钟,过出一辈子的感觉。

许淑宁还以为自己是长眠,被人推醒还有点恍惚。

她下意识揉揉眼,结果揉进去两粒沙子,脸都皱成一团了。

梁孟津按住她的头:“别动,我给你吹一下。”

许淑宁更加想躲,后脑勺直直地撞在树上。

她肉体凡胎的,怎么能跟大自然做对抗,因此痛得更加扭曲了。

可怜哦,梁孟津哄她:“没事没事。”

怎么会没事,许淑宁掀开一点眼皮瞪他:“很疼。”

行,这是郎情妾意的又撒娇。

陈传文一眼不多看,赶紧带着工具去干活。

他有眼色跑得最快,其他人也差不多。

不过这里是开阔之地,到处都是队员。

梁孟津有所收敛,却还是心疼她:“乖,吹吹就好。”

其实许淑宁眨两下眼就好了。

她吸吸鼻子,为自己的娇气有些不好意思,但转念一想在他面前能有什么丢人的,说:“再哄两句。”

其实不太像她平常的言行,梁孟津以为是早上太辛苦,捏捏她的手:“是不是很累?”

许淑宁又不是刚下乡的时候,她也算是久经风霜的老将,握着自己的拳头:“少瞧不起人。”

行,她也算是有一点矫健身姿。

梁孟津的嘴角忍不住上扬:“嗯,你很坚强。”

奇怪,怎么听着也不像是夸奖。

许淑宁推他一下:“上工了。”

总算亲亲我我完了,陈传文调侃一句:“哎呀呀,什么时候好事将近?”

知青们在院子里偶尔也会开几句玩笑,梁孟津对这段感情一直拿出最郑重的态度,不管什么时候都讲:“还要两年。”

他想靠着自己攒点钱娶她。

许淑宁也默认这句。

她低头当作没听见,一手握着水稻狠狠割下去。

手起刀落,很潇洒。

梁孟津怎么看她都好,盯着好几秒。

许淑宁直起身子的空隙也望向她,下巴一抬示意他好好干活。

梁孟津其实就是想看她一下,收回目光。

太阳之下一派劳动的好景象,疲惫之中也有收获的喜悦。

快日落时分,许淑宁又拎着篮子回宿舍做饭。

她没时间折腾,什么都快,还在灶膛里丢几个地瓜。

家家户户都是炊烟袅袅,毕竟农忙的时候伙食更是不能凑合。

许淑宁都仿佛闻见别人家的油香味,趁着饭菜还有一点温热加快脚步。

她迎着风走,光看背影还是挺雀跃的。

看看,看看,多么年轻有活力。

赖大方正在给别人讲话,见状说:“人家许知青刚来的时候一天就能割两亩地,这才两三年的功夫就这么能干。你们呢?土生土长的人,现在居然懒成这样!”

话音飘进许淑宁的耳朵里。

她心里颇为得以,毕竟夸奖总是让人高兴。

眉飞色舞的样子藏不住,陈传文看到调侃说:“捡钱了?”

许淑宁倒是想,双手一摊:“你给我吗?”

陈传文嘿嘿笑,盘腿坐下来:“我闻见肉味了。”

想得很美,许淑宁:“只有三个鸡蛋。”

她蒸了很大一份鸡蛋羹。

农忙的时候没油水不行,唯一能指望得上的荤腥就是鸡蛋。

陈传文觉得已经是难得的美味,喝着汤:“这么多。”

许淑宁是下血本。

她平常连一次放多少酱油都数着,心疼地捂着胸口:“吃你的,别讲话。”

当家久的人都这样,知道柴米油盐各几何就会更舍不得。

许淑宁连吃糖都要算着换成地瓜能吃几顿,虽然不妨碍她吃得开心,但好像形成自己的一套计价单位。

陈传文上回多划了一根火柴,就被骂得不轻。

他这人毛手毛脚,做事也粗心,挨骂是常有的事情,并不放在心上。

说真的,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没皮没脸。

齐晴雨有时候刺他,他也笑嘻嘻应。

两个人斗嘴可以算是宿舍生活的调味剂,多数时候大家都当热闹看。

等吵得差不多了,许淑宁就出来各打五十大板把苗头按下去。

这一出戏,简直是跟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,完全不叫人意外。

因此很偶尔,梁孟津会跟对象嘀咕:“孩子还是只要一个的好。”

孩子?想得挺美。

许淑宁踩他一脚:“不许耍流氓。”

这不探讨人生嘛,怎么能算是耍流氓。

梁孟津在她腰间搭一下:“这才是。”

夏日衣衫薄,许淑宁有一块肌肤在熊熊燃烧。

她低头看着地不说话,月色如水照耀着,平添三分动人之色。

第73章

八月, 农忙告一段落。

这一茬晚稻种下去,暂且有几天空闲的时间。

大队小学重新上课,梁孟津带着刚做好的教案地进教室。

可惜学生们都像是脱缰的野马, 放出去的心还收不回来,坐在位置上屁股像被针扎过, 动来动去的。

教过的那点东西全还给老师, 更有甚者呈现出倒退的趋势, 一切好像是要从头再来。

连日来的劳动没有把梁孟津击垮,倒是此情此景叫人有些沮丧。

毕竟他也是有血有肉的, 难得地满身疲倦回宿舍。

下工的点, 知青们做饭、挑水、砍柴的各司其职。

许淑宁在厨房, 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一眼。

多余的话倒是没讲,好像就这么确定一下人好好的就行。

梁孟津的心头荡漾, 交代着:“我去喂鸡,等会再来。”

许淑宁嗯一声, 几秒后仍旧觉得背后有人,心想怎么还没走, 有些狐疑道:“怎么了?”

应的是齐晴雨, 她做贼似的说:“有件事, 我还是觉得要问问你。”

听见她的声, 许淑宁其实吓一跳,毕竟她从来就针尖大的心眼, 因此拍着胸脯:“你怎么神出鬼没的。”

就知道她是这样,要不齐晴雨怎么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出声, 她嘿嘿一笑:“没事, 我接下来要讲的话,值得一听。”

许淑宁来了兴致:“什么事啊, 神神秘秘的。”

齐晴雨挨着她蹲下:“你有没有觉得陈传文最近很不着家?”

许淑宁理所当然:“他什么时候着家了?”

一副恨不得把全世界的事情都打听清楚的样子,成天的东奔西跑。

此言有理,反正答案如何都不影响齐晴雨铺垫好的话。

她自顾自往下接:“我觉得他是处对象了。”

许淑宁颇有些震惊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这种事情,大家都悄摸摸的,尤其是对女孩子的名声来讲,更要慎重起见。

齐晴雨自然是观察出来的,她小声说:“我撞见的。”

她自认在感情上有点经验,只看别人的相处就知道有猫腻。

她说得板上钉钉,许淑宁自然是信的,问:“是队里人吗?”

一个名字到嘴边,齐晴雨又憋回去:“我不是信不过你,但这个不能我来讲。”

这倒是,许淑宁虽然好奇是谁,但很有分寸的不追问,只是感慨:“没想到他这么能守住秘密。”

陈传文平常可是漏风的嘴,整天的四处宣传新闻。

齐晴雨也跟着调侃:“有心上人就是不一样。”

两个人面面相觑笑笑,又嘀咕两句别的,才各自忙碌开来。

等晚饭时分,大家才齐聚一堂。

许淑宁搓着发烫的手喊:“孟津,蜡烛快烧完了。”

梁孟津从抽屉里拿出新的点上,又把滴在桌上的蜡油收集起来,这才拍拍手坐下来吃饭。

许淑宁把他的碗推过去,顺便多打量对面的人一眼。

不是,陈传文的汗毛倒竖:“我哪里惹你了?”

明明是他自己心虚,许淑宁微微笑:“我才要问你做什么亏心事了。”

她甚至还没说话呢。

甭管有还是没有,陈传文先大声辩驳:“我是冤枉的。”

此地无银三百两,连心粗的郭永年都看出端倪来。

他扒拉一口饭:“你还是认罪吧。”

陈传文心想自己最近确实没闯啥祸,充其量是有个秘密。

谁家小朋友没有不能跟大人讲的事,他越发的理直气壮:“有的话,我头剁下来给你当球踢。”

就这话,整个宿舍都听过,要能当真的话他的项上人头早就不保。

齐晴雨嗤之以鼻,伸手在他脖子上比划:“我先来一刀。”

陈传文昂首挺胸,好像很勇于慷慨就义的样子:“你来啊你来啊。”

可惜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他的性格。

齐晴雨挥着筷子:“你以为我不敢吗?”

这饭还吃不吃了,许淑宁索性捧着碗做到院子里去。

她仰头看满天星空,弯月就挂在云端,眼眸之中流露出一点沉思。

梁孟津坐在她边上,两个人的手不经意地碰在一起。

许淑宁怀疑他是故意的,上下打量着:“你最近有点学坏。”

情难自己,梁孟津的君子之风都快端不住。

他坦诚地直视她的双眼:“我很喜欢你。”

不论几次,许淑宁还是会被打动。

她其实有一颗很软的心,抿抿嘴:“不许说话,吃你的饭。”

梁孟津控制不住想偷笑,一边问:“传文哪里惹你了?”

许淑宁不知道他知不知情,想想说:“就是随便看他一下。”

她说得认真,梁孟津也就信了,倒是琢磨起来:“不过传文最近是像有心事。”

红鸾星动,自然是件大事。

许淑宁佯装不知,打听说:“怎么讲?”

同性别之间的联系肯定更紧密,男生宿舍平常还搞个夜谈。

梁孟津自认对舍友们都很熟悉,说:“反正他跟阳明肯定有事。”

等会,怎么还有齐阳明。

许淑宁茫然地眨眨眼,最后发出一个上扬的“哈”。

梁孟津其实想解释几句的,只是他自己也知之不多,只能挠挠头:“具体我也不清楚。”

行吧,事实如何更加的扑簌迷离了。

许淑宁现在对陈传文处对象这件事也开始抱有怀疑,说:“谁都会有秘密的,需要帮忙他们会讲的。”

这倒是,梁孟津确实好奇,不过还可以压下去。

再说了,现在要紧的不是这个,他往心上人边上再挪一点:“明天我就发工资了。”

对哦,他的第一个月工资。

许淑宁安排起来:“那杀只鸡请客吧。”

梁孟津点点头:“听你的。”

分明他也是这么想的,讲出来好像很听话的样子。

许淑宁斜眼看他,把空碗塞给他:“你洗。”

今天的值日安排是陈传文洗碗,他占了这对调情的小情侣的便宜,开心地哼着歌往盆里倒水。

还笑得出来,齐阳明出来提点:“你是不是被抓住把柄了?”

陈传文连连摇头:“我对天发誓,绝对没有。”

齐阳明对他的誓言连标点符号都不信,头疼地叹口气:“你能不能小心一点。”

在这件事上,两个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。

陈传文拍着胸脯保证,只是声音渐渐低下去,不知怎么的心头隐隐不安。

就这样,还怎么叫人信任。

齐阳明微微笑看着他:“老陈,你还能憋多久?”

对陈传文而言,保守秘密确实很困难。

他抓心挠肝好一阵,小心翼翼地提出:“要不还是问问他们的意见?”

行吧,齐阳明早知会如此,转过身大声呼唤着:“开会了开会了。”

人从四面八方聚过来,手里头还拿着放不下的活。

许淑宁捏着鞋垫,心想这也没到每月召开财政会议的时候,目光在齐阳明和陈传文之间移动,说:“说吧,什么事?”

齐阳明忽然有点张不开嘴,给陈传文一肘子:“你来讲。”

陈传文倒是很愿意讲,清清嗓子:“你们认识赖美丽吗?”

赖美丽?许淑宁下意识看一眼齐晴雨,觉得或许她说的就是这个人。

齐晴雨点点表示确实如此,态度揶揄:“当然知道。”

她的表情怎么怪怪的,不过陈传文没放在心上,把人聚得离自己更近:“她想住进咱们宿舍。”

等会,住进来?

许淑宁瞪大眼:“什么意思啊?”

陈传文从头解释:“她不想住她二叔家,想搬出来。”

可是对一个女生而言,在大队显然没有好选择,安全也很成问题,知青宿舍反而是个好选择。

赖美丽家里那点事,许淑宁也听说过,她为难道:“是一滩浑水。”

齐阳明这样的明白人自然更知道,说:“我们是看她挺可怜的。”

哥哥在部队,父母都去世,跟着刻薄的叔叔婶婶一家,日子过得太艰难。

许淑宁自然清楚,只是叹口气:“阳明,我要听实话。”

什么都瞒不了她,齐阳明含含糊糊:“那天我们去西山,碰见红袖章了,她帮我们打的掩护。”

地上掉片叶子都归集体所有,西山的所有东西按道理也都是,但队员们私下里都会去找点吃的,说是法不责众,被逮着起码得关三天。

这可不是闹着玩的,许淑宁总算知道他在吞吞吐吐什么,没好气:“饿着你们哪顿了?我看是找揍。”

齐阳明就知道会挨骂,很是心虚笑笑,顺便出卖:“传文跟我一起去的。”

怎么这样子啊,陈传文锁住他的脖子:“是不是哥们你。”

都快闭嘴吧,许淑宁以手抚额:“到底是住进女生房,我们总得再看看。”

她跟赖美丽又不熟,好端端多个人算怎么回事。

齐阳明也顾虑这个,立刻说:“反正交给你和晴雨决定。”

到底是亲哥哥,救他就是救自己。

齐晴雨一颗心的天平并不需要摇摆就能倾倒,说:“你就会给我出难题。”

看来剩下的就是许淑宁的意见,瞪一眼:“过两天再说。”

应该的应该的,齐阳明压根没有反驳的心思,说:“您说了算。”

一件事情压在心头,又好像压根没什么选择。

许淑宁无可奈何,索性说:“我要睡觉了。”

也是该休息的时间了,有什么事都不急着。

很快蜡烛被吹灭,整个知青宿舍一片安静。

第74章

赖美丽要住进知青宿舍这件事, 既然过了许淑宁的明路,她就不会像男生那样私底下是偷偷摸摸的。

反正大家都是女生,她第二天索性单刀直入, 在路上假装偶遇:“美丽,你这是回家呢?”

赖美丽的身边还有个叔叔家的堂妹, 闻弦歌知雅意说:“对啊, 你也是吗?”

两个人顺着这句话自觉的结队, 落在后面有讲悄悄话的空间。

堂妹狐疑回过头看一眼,虽然奇怪她们怎么突然好起来, 倒也没有想太多。

赖美丽就是暂时不想惊动太多人, 松口气:“谢谢你啊淑宁。”

许淑宁也不愿意先搞得满城风雨, 说:“你的事阳明跟我提过,但还是觉得当面问问你是怎么想的比较好。”

赖美丽流露出一丝苦笑:“不瞒你说, 实在是家里人太多,住着不方便。”

她哥在部队, 每个月都有津贴,自己省着舍不得花, 对唯一的妹妹很是大方, 可她是父母双亡寄住在叔叔婶婶家的, 总不好吃独食, 连布都要裁成三四块用,日久天长难免堵得慌。

一个人住的话, 她自己害怕不讲,长辈那里也说不过去, 思来想去的知青宿舍倒成个好地方。

很多事情, 言外之意她不好讲得太清楚,毕竟家丑不外扬。

但许淑宁都听得出来, 心里自有思量。

她抿抿唇:“阻力大吗?”

开口讲这件事肯定有矛盾的,可赖美丽不是个软弱的人。

她自己咬咬牙:“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。”

又小声说:“我现在攒了十斤油票。”

许淑宁不是没见过世面的,但十斤油在哪都充满诱惑力,因为票据不全国通用。

连梁孟津家里想给他倒腾点,都是靠全国粮票附带着的那点油票。

从来叫人动心的都是利益,许淑宁的心头两面倒,再考虑到齐阳明和陈传文欠过她一个人情,想想说:“有几句丑话,我还是先说在前头。我们宿舍有几样规矩,一是我做主,做饭、挑水都要排班,二是吃大锅饭,每个月交三十斤粮二两油和五毛钱,开小灶的话没人管,三是东西都是我们自己添的,那些不能动的不细算,但是猪、鸡鸭和自留地这三样得有说法。“

赖美丽听完表情没什么大变化,好像早就料到这一茬。

她道:“我的自留地肯定带不走,吃菜得分你们的,锅碗瓢盆也没有,都拿十斤油票抵可以吗?”

油票说是值钱,但知青宿舍的固定财产也不少,许淑宁在心里把这事过一遍,点点头:“还有一点,这事我们出不了头。”

红山大队是一家子亲戚,知青们来了这几年仍旧属于外人,他们没理由跟别人起冲突。

这点,赖美丽也想过。

她咬咬嘴唇:“只要愿意让我住就行。”

一个小姑娘,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。

许淑宁多少不忍心,又问:“跟你哥商量过吗?”

信一来一回的也麻烦,再说哥哥在部队也很辛苦。

赖美丽打算等尘埃落定再告诉,露出一个笑容:“他都听我的。”

看来她虽然有种种不易,到底老天爷还肯眷顾。

许淑宁替她松口气,又说两句回宿舍。

齐晴雨看她进院门,凑上来问:“人怎么样?”

许淑宁没有识人的好本领,凭第一眼的接触倒觉得还不错,再说确实欠着个人情。

她道:“腾地方吧。”

宿舍是她点头的事情就算数,齐晴雨扭过头喊:“哥!!!!”

喊得许淑宁一颗心都快跳出来,捂着耳朵张大嘴:“干嘛呢你?”

齐晴雨清清嗓子:“挪东西啊,不然哪来的地方多放张床。”

她真是行动派,许淑宁:“先把你那张床收收再说。”

齐晴雨过日子多少有点不拘小节,一张床除了枕头被褥什么都有。

她心想反正是哥哥看到不丢人,比划着:“我的床贴着你的,还能剩芝麻大的地盘。”

女生房间本来就小,几年住下来更是塞满零零碎碎的东西。

许淑宁趁着有功夫,指挥几个男生把一些暂时用不上的搬到仓库去。

陈传文一如既往的大呼小叫,不知道以为是让他上山下海。

齐晴雨看不过眼,说:“别忘了,因为谁欠的人情。”

陈传文倒是振振有词:“准确来说,我们那天是怕影响你们处对象,才跑到西山去玩的。”

这话一出,向来大大咧咧的齐晴雨都有点不好意思,咬着筷子不说话。

还是同伙的齐阳明踩他一脚:“给我谨慎用词。”

不管别人知道不知道,这年头自由恋爱可不是件值得传扬的事情。

陈传文平常就是开个玩笑,自知理亏见好就收:“不过她打算什么时候搬进来?”

许淑宁下午也问过,说:“她好像还不太确定,估计在等个吵一架的机会。”

吵架?吃掉两碗饭的郭永年接话:“那会不会打起来?”

他看上去已经做好随时去帮忙的准备,搞得许淑宁哭笑不得:“把袖子给我放下去。”

郭永年象征性地撸下来,大口地喝着汤。

餐桌上只听得到碗筷碰撞的声音,梁孟津忽然说:“她哪来的那么多油票。”

部队福利再好,赖美丽的哥哥充其量入伍三五年而已,待遇是数得着的。

他都能注意到的异常,熟知米面粮油的许淑宁更不会不清楚。

她道:“知道秘密的人都会有风险。”

这年头,大概也是什么私下交易的买卖。

像知青们还有家里的供应,平常几乎是不去的,但队员们可以说是各显神通。

梁孟津想想也是这个道理,吃完饭在灯下看书。

他这个大队小学的老师堪称尽职尽责,一天到晚的忙个不停。

许淑宁看见有只蚊子在他的脸颊上,毫不犹豫一巴掌打过去。

响亮得她自己都傻了,眼睛瞪得圆溜溜的。

梁孟津在教室里躲着风吹日晒一阵子,肤色慢慢往刚下乡时靠拢。

他的脸上带着点红印和不知所措:“怎么了?”

脾气够好的,歪在躺椅上的陈传文撺掇:“梁子,别给咱爷们丢脸啊。”

有他什么事,齐阳明抬脚踢过去,不小心碰倒了收音机。

两个人一齐想抢救,反而把彼此撞个东倒西歪。

陈传文顺势嚎起来,捂着屁股喊腿疼,反让人把刚刚的事情给忘记。

但许淑宁没有,她摊开白皙的手掌心:“对不起啊。没打到蚊子。”

梁孟津趁着没人注意碰她指尖,手很快收回来。

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现在他连耳朵都是红的。

许淑宁偷偷笑,路过还在打滚的陈传文:“你真够仗义的,衣服不要了?”

看样子他们没有要吵架的打算,陈传文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:“梁子,还是那句话,爷们你懂吗?”

齐晴雨洗完碗进来,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,还是说:“这话你最没资格讲。”

陈传文扑腾着想显示自己的魁梧,再看眼保镖似的郭永年,啧啧摇头:“老郭,你不能管管她吗?”

管谁?郭永年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四个字,反问:“就凭我?”

他这句把所有人都逗笑,许淑宁更是前俯后仰,她乐不可支去厨房舀热水洗澡,出门后看到梁孟津在院子里喂蚊子。

许淑宁抱着盆:“当心明天满头包。”

梁孟津:“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
许淑宁以为他是在生气,腾出手牵他一下。

她身上带着肥皂的香味,好像把梁孟津环绕。

他瞬间忘记要说的话,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:“我是怕多个人你不适应。”

许淑宁悄声道:“今年好像又要给咱们大队分知青。”

她情愿多个还算认识的人,也不想回头加几个陌生人。

梁孟津还真没听说过,心想要是陈传文打听到的话早就传开了。

他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许淑宁:“大队长偷偷跟我说的,想让我组织大家去公社抗议。”

梁孟津连连摇头:“拿咱们当木仓使呢。”

人心如此,许淑宁:“他也头疼,但抗议肯定不行的,我就想着先把地方填满。”

就这两间房,螺蛳壳里想造道场都难。

梁孟津就怕她头疼,说:“实在不行就盖新房。”

说得容易,这不得几百块钱花下去。

许淑宁刚要摇头,就看到他的眼睛,把话都收回来。

她大概猜出意思,心想知青们盖房九成九是为结婚。

但她又不觉得自己已经到可以组建家庭的时候,撒娇说:“那你就给我做退路啦?”

梁孟津空落落的手摩挲着:“嗯,天塌下来我顶着。”

他的身型并非如何巍峨,乍一看仍旧是挥之不去的书生气。

许淑宁却觉得心安,不吝啬自己的笑容,洗完衣服回房间去。

第75章

才收拾过的女生房间, 现在是两张床并排放着,左右各放着一个贴墙的五斗柜,看上去居然还有点宽敞。

齐晴雨比划着能留给赖美丽的位置, 看到人进来像是喃喃自语:“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。”

许淑宁心里也没多少底,甩甩被子:“不是她, 就会有别人。”

上山下乡这两年的热度稍退, 到盘古公社的知青压根都没多少, 更别提偏远的红山大队。

齐晴雨:“万一大队长诓你呢?”

许淑宁反问:“有必要吗?”

听上去半点没好处,大队长又不是闲得吃饱了撑的。

齐晴雨想想是这个道理, 钻进被窝里:“算了, 我还是少操心, 多睡觉。”

她也不是能管事的性格,眼睛一闭很快睡的安稳。

倒是许淑宁有点夜不能寐, 恍惚间听到鸡叫声才合上眼。

这几天是农闲,大家都会起得晚点。

但齐晴雨醒来的时候看她还在睡, 忧心地伸出手在她额头碰一下。

许淑宁没能改掉风吹草动就惊醒的毛病,猛地瞪大眼左右看:“怎么了?”

齐晴雨示意她看手表:“现在八点。”

居然这么晚, 许淑宁手忙脚乱的掀开被子要换衣服。

齐晴雨按住她:“你别急啊, 今天又没什么事情做。”

怎么会没有, 许淑宁下意识要反驳, 脑子转半天还真没想起什么来。

她整个人往后一趟:“那我再睡一会。”

齐晴雨贴心地给她关好门,到厨房去端早饭, 一边琢磨几个男生去哪。

还没想出个究竟来,她就听到轻轻的脚步声, 回头看:“你的一会也太短了。”

许淑宁摸着自己的手臂:“我是天生的操劳命。”

闲下来就像是戴罪之身, 自己都坐立不安。

齐晴雨都不知道说她点什么好,笑话她两句问:“你知道他们去哪吗?”

许淑宁咬一口地瓜猜测:“估计在自留地。”

里头还种着半亩地的花生, 再不收该糟蹋了。

按着这个思路,两个人吃完早饭锁上门朝地里走。

郭永年去水库帮忙,梁孟津在上课,最近干活的就剩陈传文和齐阳明。

他们俩的友情迅速升温,天天看着像是要打什么坏主意。

许淑宁现在一瞧他们的样子就不安,喊着:“还有多少?”

陈传文做贼心虚:“我们俩能搞定,你们回吧。”

这话一出,最了解他的齐晴雨小声说:“肯定有事,不然我头剁下来给他当椅子坐。”

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,干嘛拿这句当口头禅。

许淑宁碰她一下,沿着田埂慢慢走。

才到跟前,齐阳明叹口气招供:“我们就是想去游泳。”

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,许淑宁:“少听传文教唆。”

陈传文嘿嘿笑:“那去摘葡萄总行吧?”

那算什么葡萄,酸得压根吃不了,得放半罐子糖才能做果酱。

不过许淑宁没拦着,和齐晴雨拉着半筐花生回宿舍。

她们从仓库里拿出两个簸箕,把花生均匀地摊开,放在架子上晒。

两个人忙活半天,连带着把里外的卫生打扫干净。

齐晴雨满头汗,看一眼空水缸:“今天谁值日啊?”

许淑宁把门后的扁担拿下来:“永年。”

齐晴雨还以为是陈传文又偷懒,骂人的话憋回去,转为担心:“他这几天好像都很累。”

修水库要劈山挖石,再好的体力都顶不住。

许淑宁想想把排班表的名字重新论:“他暂时不值日了,咱们轮着替。”

齐晴雨自然不会反对,挑着两个空水桶出门去。

她现在走路还算稳,就是最多只能跑两趟。

许淑宁则是把火吹起来,往锅里扔地瓜。

她顺手往门外给鸡鸭们撒把麸皮,眼尖看到墙角有个蛋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出去。

鸡鸭们被突然闯入的主人吓一跳,飞得满院子都是毛。

其中几片飞在晾着的衣服上,在阳光下格外明显。

许淑宁用放在一边的小竹竿拍两下,单手拿着蛋回厨房,往灶膛里添把柴。

炊烟袅袅升起,作为归家的信号。

陈传文和齐阳明蹭得满脸灰进院子,来不及洗手就被打发去干活。

许淑宁:“晴雨在挑水,今天的猪还没喂。”

陈传文对两头猪可谓是又爱又恨,想起要靠近就连连拒绝。

他飞一般朝外跑,没多久跟齐晴雨拌着嘴前后脚回来。

就这俩,四个人的午饭都吃出四十个人的架势。

许淑宁被吵得头疼,把空碗拿到外面,找张椅子在屋檐下面坐着打毛衣。

那是一团深灰色的毛线,陈传文看见不忘调侃:“这么体贴孟津啊?”

许淑宁飞个白眼过去:“给西瓜皮的。”

说起来,她跟梁孟津的性格很像,对整个大队的孩子们都满怀爱心。

这可不是好事,陈传文难得严肃:“你俩可别在这儿陷进去。”

如果寄托太多感情,也许会离不开此地。

他平常嘻嘻哈哈的,居然能说出这么正儿八经的话。

许淑宁手一顿:“人家给我送了罐蜂蜜,这是回礼。”

不管是什么目的,陈传文言尽于此。

他沉默地在许淑宁肩上拍一下,转过身进房间。

大概是受他影响,许淑宁的心情也变沉重。

可惜维持不到三秒,里头又传来吵架的声音。

齐阳明是管不住妹妹,躲出来蹲在边上:“没完了还。“

谁说不是,好像两个人上辈子八字相克。

许淑宁无奈摇摇头,把打过的一段线拆开重来。

齐阳明帮她绕线,一边问:“咱们什么时候杀只鸡吃?”

许淑宁本来要问他吃不吃人肉,想起最近早出晚归的郭永年说:“你要有空,现在就杀。”

雷厉风行啊这是,齐阳明生怕他后悔,因为腾不出手叫着:“传文,杀鸡了!”

陈传文一脸虚弱地探头道:“我不能见血的。”

下乡都多久了,齐晴雨趁机嘲笑他:“比书生还文弱。”

她为了显摆,猛地冲鸡奔过去,抄手就抓起一只。

许淑宁仓促拦她:“那是下蛋的!别吓到它!”

比抓不到还丢人呢,齐阳明觉得他俩实在半斤八两一对草包,指挥说:“传文,你替我一下。”

团毛线陈传文还是干得了,但他从不委屈自己,搬椅子拿收音机,还把水壶也挪过来,这才坐下来。

许淑宁看不过眼:“怎么不再雇个书童?”

陈传文抬首挺胸:“我们生在红旗下,不搞封建主义的套。”

就他这种懒兵,社会主义也招待不起啊。

许淑宁:“闭嘴,不然我揍你。”

这鸡怎么吃还指望她呢,陈传文低头不语。

另一边,齐家兄妹一个杀鸡一个烧水,配合得天衣无缝。

齐晴雨心里着急,恨不得用柴火把灶膛给堵住。

她呼呼地吹着气,反被糊一脸灰,自己咳嗽两声。

齐阳明进来找糯米,当作没瞅见转身走。

他心想这个妹妹早晚得丢给别人管才好,磨刀霍霍向公鸡。

大概是“兔死狐悲”,院子里陡然充满各种各样家禽的叫声,连养在后头的两只猪都不例外。

听着怪不吉利的,许淑宁皱着眉:“把它们都弄进窝。”

大家都有正经事忙,只有陈传文能动起来。

他干活就没有不讲话的时候,那张嘴比喇叭还响亮。

许淑宁只觉得这巴掌大的院子格外的热闹,笑着摇摇头。

她打完毛衣的半边袖子停下来,站起身动动手脚。

一套忠字舞跳一半,梁孟津正好放学回来。

他瞥到心上人无意间露出来的那点纤细的腰肢,整个人宛如被定型。

许淑宁对上他的目光,脸上的喜悦之情更甚。

要不是人这么多,梁孟津都想碰碰她。

他迈出去的脚步尤为沉重,只恨现在还是青天白日。

许淑宁把他的眼神理解为饥饿,说:“要不先给你煮个蛋花汤?”

梁孟津离她更近,好像闻到一股挥之不去的香味。

他咽着口水:“我不饿。”

是吗?许淑宁只当他是怕麻烦,把手头的东西收起来:“那我饿。”

两个人肩并肩往厨房走,还在里面的齐晴雨很有眼色地离开,留下独处的空间。

也不知道是里面的温度太高,还是身边的人有蛊惑人心的魔力。

梁孟津躁动不安地抿着嘴唇靠近:“宁宁,你看着我。”

许淑宁偏过头,正好在他脸上亲一下。

她慌张地瞪大眼,下意识盯着门看,捏着拳头挥出去。

力气不大,梁孟津顺势捏着她的手,心想原来耍流氓这种事是无师自通的。

他对着受到的教育忏悔,却仍旧很难控制住自己。

两个人四目相对,有一种别样的情愫在燃烧。

第76章

许淑宁和梁孟津在厨房卿卿我我的时候, 院子里的齐晴雨也在翘首以待。

她坐在小凳子上盯着门看,让齐阳明在心中直呼“女大不中留”。

他心想自己这个做哥哥的都未必有这种待遇,啧一声把拔光毛的鸡丢在案板上, 乱刀砍成好几块。

陈传文都快以为这鸡得罪过他全家,不忍多看一眼。

可要吃的时候, 他又是最迫不及待的, 伸出手想先拿一块。

许淑宁在他手臂上拍一下:“永年还没回来呢。”

自打宣布要修水库, 郭永年就被抽调去打下手。

他是队员们都承认的好劳力,能领这份额外的补贴就得更卖力。

因此是早出晚归, 连饭都顾不上准时吃。

要搁平常的话, 给留点出来就行, 但吃肉的好日子,大家还是饿着肚子等。

陈传文虽然馋得很, 还是咽口水忍住,说闲话打发时间。

齐晴雨跟他吵两句嘴, 渐渐的变得有些心不在焉,看一眼手表:“都快七点了。”

天色暗淡无光, 连月亮都被遮蔽。

许淑宁本就爱杞人忧天, 眉头跟着皱起来:“孟津, 你去看看。”

梁孟津刚拿上手电筒, 郭永年就跨过门槛。

他浑身都是灰,脸上溅着几点泥, 连头发都不例外。

好在除了脏一点,整个人看上去没啥异样。

许淑宁那些坏的想象全丢掉, 到厨房里去热饭菜。

梁孟津跟着打下手, 过会大家总算能开饭。

在大队,这个点已经很晚, 舍不得点灯的人家几乎要睡下。

但知青们对蜡烛并不吝啬,瞳孔之中都映着一道烛火边吃边聊天。

郭永年照例是先填饱半个肚子才说:“下次不用管我。”

他自己都没个准点的,别耽误别人才好。

许淑宁代表发言:“没事,锅里还有,你多吃点。”

修水库包一顿午饭,郭永年晚上吃的就是两餐的口粮。

他到厨房再盛一碗饭,动筷子前感受到警告的目光。

齐晴雨用口型表示:“吃慢点”,心想再这样下去胃肯定坏掉。

郭永年就是一着急总是忘记,听话的细嚼慢咽。

他本就生得粗枝大叶,此行此举完全不符合平常的形象。

陈传文见状肯定要开玩笑:“老郭,你是小鸡啄米呢?”

有他什么事,齐晴雨不由分说抬脚在桌子底下踹过去,误伤坐在边上的哥哥。

齐阳明简直是飞来横祸,没好气道:“待会我就给你腿打断。”

齐晴雨缩着脖子卖乖,冷不丁听到赖美丽的名字,问:“她还不来吗?”

宿舍都收拾好了,再不来估计过几天又乱起来。

这事虽然是齐阳明跟陈传文起的头,但他们也闹不太清楚,齐齐望向当家人。

许淑宁慢条斯理地喝汤,吊足胃口才道:“我猜是收晚稻的时候。”

这话一出,连最融入这片土地的郭永年都明白几分,唯独齐晴雨茫然地眨眨眼:“那还有个把月,她不着急吗?”

急也得有个借口,许淑宁解释:“她哥在部队,她是吃部分补助工分的,但这两年人闲着没有?”

不仅没有,还已经是个能挣六分的大姑娘,等于一个人有两份收入。

齐晴雨似懂非懂:“她补贴口粮给别人的意思是吗?”

许淑宁点点头:“话又说回来,他们兄妹确实从小在叔叔婶婶家长大。”

只是再多恩和情,也会被逐年的索取消耗殆尽。

齐晴雨这个外人,都觉得这是笔算不清的烂账。

她总结道:“看来麻烦不小。”

此言并非空穴来风,而是铁一般的事实。

十月里大队刚把去年的工分算清楚,赖美丽就闹起来。

她打的不是没有准备的仗,请来大队长调解矛盾,最终如她愿把人分到知青宿舍住。

全程知青们都置身事外,连面都没露一个,好像事先不知情。

更有甚者,许淑宁还提出抗议:“我们就巴掌大的地方,怎么再挤一个人?”

大队长赖大方一脸的独断专行:“就这么定了。”

许淑宁只好不情不愿点头,等人到的时候把门关得震天响。

那些探究的视线也被锁在外面,谁又能看到里面的其乐融融。

赖美丽就背着个不大不小的包,比被扫地出门看上去还凄凉。

但她笑得心花怒放,爽快从里面掏出油票:“这个归你们。”

这个是应得的,许淑宁把它们收好,装作没看见她脸上的伤:“为了欢迎你来,晚上吃鸭肉。”

赖美丽都好久没闻见荤腥味,没忍住咽口水:“谢谢。”

以后大家住一个屋檐下,有个好的开始很重要。

许淑宁笑笑表示应该的,等她铺好床又给她看排班表:“你按上面的来,可以吗?”

赖美丽两只手拧成团:“我不识字。”

居然忘记考虑这茬,许淑宁难得失误一次,比她还尴尬,一时不知道怎么找补。

还是赖美丽自己说:“一直想学,也没什么机会。”

许淑宁立刻接:“这有什么难的,孟津就能教你。”

梁老师的名号,现在整个大队谁不知道。

赖美丽眼睛一亮,转而变得犹豫:“会不会很麻烦。”

梁孟津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识文断字,要是知道谁勤学好问,肯定十分积极。

许淑宁都能想象到他开心的样子,说:“不会的。”

她聊得没错,梁孟津果然很愿意,吃过晚饭就把课本翻出来:“我们先来考考基础题。”

赖美丽的基础约等于无,认得的字只有七八个,其中包括她的名字。

她普通话的发音也勉强,好像被堵在喉咙里讲不出来。

倒是梁孟津的方言这几年大有进步,跟爱好谈天说地的陈传文并称知青宿舍的两大翻译官。

他很顺理成章的转换教学语言,执笔的影子投在墙上。

大概是角度问题,齐阳明乍一看好像他和赖美丽是重叠的,心里一咯噔。

他自己有妹妹,很多时候在尺度上反而更加封建保守,想想凑过去:“我也听听。”

知青们最少都是念到初中才下乡的,虽然由于种种原因,那几年的学校很混乱,大家都没怎么好好上过课。

但毫无疑问的,基础的内容肯定不成问题。

因此他突然感兴趣,梁孟津多少觉得有点奇怪,不过没有拦着的道理,反而让出点位置:“温故知新也好。”

齐阳明在心里骂句“好个屁”,坐在那儿是神游太空。

赖美丽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,只觉得奇怪,转念一想兴许是怕自己一个人学习太尴尬,对他的体贴有两分感激。

齐阳明倒没想真么多,只是坐着苦熬而已。

眼瞅着快晚上九点,他打断说:“该睡了。”

齐晴雨坐在两步外看刚到手的小人书,不情不愿:“哥,我还有两页。”

她什么理由都没用,还是被哥哥“赶出去”。

没办法,谁叫大家能活动的空间就是从男生宿舍匀出来的半间房。

大家吃饭、聊天、看出都凑在那儿,隔着道帘子就是男知青们的床铺。

齐晴雨只能听安排,扭过头:“美丽,你待会记得锁门,我也先睡了。”

赖美丽跟她不太熟,拘谨地点点头。

她抱着衣服去洗澡,洗完发现男生宿舍的灯还亮着,那些初来乍到的恐慌被驱散,脚步放轻回房间。

吱呀一声关上门,在黑夜里格外清晰。

齐阳明把蜡烛吹灭,合上眼陷入睡眠。

但对赖美丽来讲,这一夜堪称是辗转反侧。

她躺在木板做成的简易床上,动一下都怕发出声音惹人不高兴,只好四肢僵直的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。

到不知道什么时候,她才沉入梦乡。

第77章

赖美丽入住女生宿舍, 像是混入湖中的一滴水。

她并没有带来太多的影响,日子大家照常过。

当然,这个想法只属于齐晴雨的。

她对外缺乏观察, 对内无忧无虑,丝毫没有发现悄无声息的变化。

但是许淑宁可有双亮眼睛, 她敏锐觉得陈传文和齐阳明有点奇怪, 具体表现为他们陡然爱上学习, 每晚梁孟津翻开课本,就像扑火的飞蛾涌过去。

梁孟津有这么大魅力吗?许淑宁心想绝无可能, 因此把目光锁定在新来的赖美丽身上。

谁叫这转变是因她的求学而起的, 不得不叫人多想。

她是个多思多想的, 觉得团结的内部可能会出现裂缝,这天对着陈传文旁敲侧击:“你是不是闯祸了, 怎么最近都不出门。”

不是,好像自己就是个孽根祸胎似的。

陈传文大嚷大叫:“我就不能在家修身养性吗!”

他说的是家, 许淑宁的心肠也软很多,轻笑一声:“所以是准备好好学习了?”

她还好意思提, 陈传文撇撇嘴:“全赖你。”

嘀嘀咕咕的, 说什么许淑宁也听清不清, 在他背上拍一下:“大点声!”

陈传文欲言又止:“没什么。”

神神秘秘的, 许淑宁就不信自己今天审不出来。

她笑得叫人心里发寒:“你是不是觉得,我很像傻子?”

陈传文利索地举起双手投降:“阳明觉得赖美丽好歹十四了, 孟津一对一教她不合适。”

齐阳明心够细的,许淑宁自己都没想到这茬, 因为在她看来梁孟津已经是大人, 而赖美丽还是个小姑娘。

可既然有人提,她也认为不太妥当, 想想说:“还是我自己学。”

别啊,陈传文捣鼓她:“我的新毛衣还没好呢。”

年年一到秋天,许淑宁就得给大家缝缝补补。

她手上的活计多:“放心,不耽误你穿。”

什么叫耽误,这样一讲自己成什么人了。

陈传文:“咱们这是相互帮衬。”

不错嘛,真是长大不少。

许淑宁啧啧两声:“对你刮目相看。”

陈传文:“你少跟齐晴雨学,阴阳怪气的。”

话音刚落,齐晴雨就从犄角旮旯冒出来,手上的东西一砸:“找死呢!”

两个人又吵起来,许淑宁赶紧撤离战场。

她拎着筐去自留地摘菜,回来的时候她顺便从九婶家路过,跟人换了点米。

带着东西进院子,许淑宁只看到干完活回来赖美丽在洗衣服,左右张望着问:“咦,他们呢?”

赖美丽:“去代销点了。”

快吃饭还跑到隔壁大队,来回不知道要到几点。

许淑宁看一眼手表:“那我去大队部拿报纸。“

她前脚走,后脚齐阳明挑着两担柴火进来,第一句也是:“他们呢?”

赖美丽拧着衣服甩甩:“代销点和拿报纸。”

她普通话没那么好,有时候说话都尽量短一点。

反正不用说名字齐阳明都知道是谁去哪。

他点点头把带着水汽的柴火摊开晾晒,洗洗手把灶膛里的火升起来。

赖美丽忙里手里的活过去问:“要帮忙吗?”

齐阳明微微回过头:“不用,你玩去吧。“

他是说顺嘴,忘了眼前的人不是自家妹妹。

赖美丽却清晰知道,表情有点黯然。

她惦记着在部队的哥哥,没说话在院子里找事情做。

许淑宁再回来就看到干干净净的地面,说:“美丽,传文是不是把事情推给你了?”

她心想居然又逃值日,简直是上赶着找骂,都原地找有哪几根棍子比较合适。

谁知赖美丽道:“我正好有空,就扫了。”

她明明是勤快,表情像犯错误。

许淑宁笑道:“我还以为呢,他这人可会偷懒。”

又喊:“阳明,少烧点柴!锅都快烧透了!”

没进去也知道里面的是谁,赖美丽羡慕于他们的默契,攥着扫把站一边。

许淑宁索性说:“你帮我把菜摘了行吗?”

有事做,赖美丽才觉得有立足点。

她用力点点头,搬把小凳子坐在屋檐下。

被赶出厨房的齐阳明提桶水放她边上,把烂菜叶子捡起来剁碎喂给鸡鸭。

但对两头猪就不能这么粗糙,光猪食就得煮半天。

人吃的和猪吃的分开准备着,炊烟顺着烟囱慢慢往上跑。

齐晴雨老远就看见,费力扯开两排被麦芽糖黏住的牙:“快点快点,要开饭了。”

说得轻松,陈传文背着个沉甸甸的箩筐:“你看我跑得动吗?”

干一回活,就得宣传得大街小巷都知道。

齐晴雨在后头扮个鬼脸,仍旧不断地催促着。

他俩紧赶慢赶,在午饭出锅的时候进门。

齐阳明刚摆好碗筷,见状问:“又买啥了?”

陈传文卸下筐先不答,捶着肩:“哎呀,可给我累的。”

齐晴雨腹诽着“怎么没累死”,翻个大大的白眼:“就几斤板栗而已。”

几斤?陈传文威胁着:“信不信我丢你脑门上。”

齐晴雨下意识双手叉腰,高高地昂着头:“你丢你丢,不丢不是好汉。”

没完没了,齐阳明视而不见,只顾着蹲下来检查。

他随手拿起几个捏捏,确定都不是空心的,把筐子推到边上:“淑宁、美丽,吃饭了!”

剩下两个不用他管,自觉地坐下来,一张嘴饭都堵不上。

许淑宁还有话要讲,深吸口气在桌面轻轻拍一下,大家才算得到片刻安宁。

那种嗡嗡嗡的声音散去,她道:“阳明,队长让你下午去找他。”

又到一年一度算工分的时候,齐阳明跟他的算盘又能派上用场。

他点点头,转向另一边嘱咐:“传文,下午你把两道沟的菜再浇一遍。”

没想到啊没想到,大家都有正经事要做,现在能挑大梁的壮劳力居然变成陈传文。

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:“怎么回事,我现在是知青宿舍的半边天了?”

做梦呢,齐晴雨:“那十个女娲来都不够补天的。”

谁说不是,陈传文难得附和一次:“我都好久没找到偷懒的机会了。”

这种话也能光明正大讲,赖美丽看他的表情尤为震惊,大概没料到有人的脸皮可以这么厚。

但知青们是见怪不怪,连齐晴雨都懒得骂他,嘴角勾起个弧度,吃完饭路过的时候踢他一脚。

陈传文立刻嚎着表示受重伤,可惜无人在乎,到底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去浇地。

他挑着水桶,在哪看到有点热闹事就听停下来听。

一群妇女们中间,他是最显眼的。

郭永年今天下工走,拍着身上的灰慢慢走着,远远看着有个熟悉的人影,没有凑过去,而是慢悠悠地回宿舍。

院子里就两个人。

许淑宁在织毛衣,看到他抬头打个招呼。

齐晴雨则是没讲话,挪个方向留个背影。

这是谁惹她了?郭永年询问地看一眼“大家长”。

许淑宁也闹不明白,耸耸肩进房间腾地方。

郭永年只好自己的小心翼翼地靠近心上人。

他老高的个子,蹲着的时候透着股委屈劲问:“怎么了?”

齐晴雨才不看他:“你自己想。”

人无完人,一般这句话开个口谁都能反省出几点来。

可惜郭永年绞尽脑汁,还以为是最近太忙没顾上她,憋出句:“我明天尽量早点回来。”

谁管这个啊,齐晴雨戳着他:“别给我转移话题。”

压根也没题啊,郭永年迷茫地望着她:“我比较笨,要不,你提示一下?”

齐晴雨有时候也说他“笨死了”,但不许他自己讲,眼睛瞪得更圆了:“骂谁呢你!”

郭永年笨拙地哄她,半天没个成效,急得一脑门汗。

修水库可不轻松,他最近晒得更黑了。

齐晴雨看着也心疼,肩膀垮下来:“你下次别给我买东西,多贵啊。”

郭永年还没送呢,转念一想都知道谁说漏嘴,难得道:“传文的嘴就该缝起来。”

此事还真跟陈传文没关系,齐晴雨道:“我刚去我哥柜子里找东西,不小心翻到了。”

一件粉色的衣服,猜都知道是给她的。

郭永年本想等天凉一点才拿出来,这会说:“不贵,就是想送你点东西。”

他对自己多抠门,平常都是凑合着来。

齐晴雨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,没使劲捶他两下:“下不为例。”

郭永年倒也不傻,只是笑,却没点头答应。

齐晴雨在他手臂上拧一下想威胁他,结果全是白费力气。

她道:“你这肉是铁做的吗!”

郭永年活干得最多,有副好体格,挠挠头:“要不你拿根棍子?”

要不说他笨,齐晴雨哪里是真的想打,伸手在他脸上捏一下:“傻子。”

郭永年愣愣看她,还来不及作何反应,就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。

吱呀一声,惊散一对鸳鸯。

第78章

进来的是陈传文, 只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,就知道今天没少听到新鲜事。

齐晴雨抬头看他一眼,在心里默数:一、二……

还没数到三呢, 陈传文已经迫不及待:“你们知道赖大刀吗?”

齐晴雨配合道:“谁啊?”

他俩在聊这些的时候,就显示出一种其乐融融, 堪称一唱一和的。

郭永年插不上嘴, 提了桶去熬猪食。

等他喂完猪, 院子里更加热闹。

齐晴雨还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瓜子,翘着脚嗑。

她身子微微向前倾, 眼睛瞪得大大的, 听到激动处猛拍大腿。

郭永年看着她就高兴, 擦把汗开始劈柴。

一斧头下去,吓得两只刚抱回来的小鸡仔到处乱跑。

许淑宁挥着小竹竿:“回你家去。”

她一动, 灰尘溅起来。

齐阳明被土扬个正着,别过脸呸呸两声。

哥哥到底是亲的, 齐晴雨仓促看他一眼,确定没事后再度投入陈传文带回来的新闻中。

齐阳明揉着眼:“不是, 没人关心一下我吗?”

许淑宁给他一瓢水:“洗洗就好。”

得, 关键时候, 还是家长比较管用。

齐阳明蹲在下水口, 想起件事:“淑宁,再过几天算分了。”

对社员们来说, 一年一度的算工分是件大事。

这不仅决定大家接下来一年的口粮,也关系着家庭的花销。

许淑宁自然关切, 问:“今年怎么算?”

齐阳明手一笔划:“六分。”

许淑宁喜形于色:“涨了?”

又很是感慨:“我们刚下乡那会, 一个工分才四分钱。”

齐阳明擅长用算盘,年年都去帮忙清帐。

他道:“今年的猪养得好。”

大队的集体产业有几样, 但挣得多的还是养猪,队员们比伺候皇帝都精心地照料者。

许淑宁:“咱们的猪也不错。”

知青宿舍养着两只,大家每天路过都在计算能吃几口。

齐阳明内心的小算盘打起来:“明年多养一只吧。”

那得开大会投票表决才行,许淑宁:“等过年再说。”

还真别说,哪天才春耕,一眨眼又要入冬。

齐阳明:“等发钱,咱做点啥好吃的?”

光听吃这个字,许淑宁就想咽口水。

她道:“杀两只鸭?”

嚯,一口气杀俩。

齐阳明目光盯着跑来跑去的鸭子们,咯吱咯吱地捏着手指关节:“哪只好?”

许淑宁好笑道:“再留它们两天吧。”

齐阳明只好掰着手指头,难得透出一点孩子盼过年的幼稚。

许淑宁调侃他两句,看到梁孟津回来转移注意力。

齐阳明自觉是娘家人,啧啧摇头:“泼出去的水啊。”

占谁便宜呢这是,许淑宁瞪他一眼,进厨房把灶膛的火烧起来。

梁孟津洗完手过来干活,很快又全是灰。

他掌心在裤腿上搓搓:“今天累不累?”

许淑宁现在已经习惯,每天睁开眼的活心里都有数。

她道:“还行,快农闲了。”

不像春耕秋收的时候,大家连问这句的功夫都没有。

梁孟津偷偷地碰一下她的手:“要是做不了的,等我回来。”

知青宿舍又不是没有别的男生,许淑宁眉头一挑:“我可是把大家都安排得团团转,哪还有闲活。”

她难得如此生动活泼,梁孟津嘴角往上勾:“嗯,都要听你的。”

怎么话里有话似的,许淑宁才不接。

她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光,想起一首很久前背过的诗:“茅檐低小,溪上青青草。”

话音至此截然而止,梁孟津却已经理解她的意思,心想后面的那几句描写得实在平淡美好。

他道:“淑宁,我也很快乐。”

这个“也”用得许淑宁很满意,她下巴一抬:“摆碗,开饭。”

晚上吃的是大锅炖,里头放了一勺猪油。

虽然整锅看上去是绿油油的,就着地瓜被一扫而光。

吃完饭,郭永年去洗碗。

齐晴雨搬把小椅子坐在他边上说话,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。

齐阳明是看不下去了,啧啧摇头:“对我就没鼻子没眼的。”

谁说不是,陈传文闻言撺掇着:“是不是该收拾她。”

平常看着挺精明的人,居然说出这种傻话。

齐阳明锁着他的脖子:“那是我亲妹妹,你猜我木仓口对谁?”

还用猜嘛,陈传文用力地拍着他手臂。

两个人你踢我我踹你的,差点把烛台都打翻。

梁孟津很有威严地敲一下桌子:“上课了。”

苦哦,教的这小学生的内容。

陈传文跟齐阳明还是得听,愁容满面往那一坐。

与之相对,赖美丽的眼神都在闪闪发光。

她对知识的渴望,比烛火的光芒还要盛,仿佛身边的人都跟着被点燃。

许淑宁织几针毛衣再抬头,发现郭永年也坐下来听课,居然没觉得奇怪。

她从柜子里再拿出根蜡烛,把房间照得更亮。

按这种烧法,她没多久就心疼,看一眼手表:“到点该睡了。”

家家户户都睡得早,这个点队里早就连狗吠也听不见几声。

大家各自洗漱后进房间,锁好门躺进被窝里。

这天气,早晚的温差大。

许淑宁翻个身觉得冷,摸黑从床底下拿出床单垫着。

她把自己卷起来,刹那间听到一声细微的喷嚏,问:“美丽,你还有没有被子?”

赖美丽搬到知青宿舍的时候压根没带多少行李,连衣服就只有那么空荡荡的两件。

眼看的要大降温,她吸吸鼻子:“我哥还没寄票来。”

许淑宁心有不忍,打开手电筒:“你等会,我把薄棉被先借你。”

她从床底翻出来,拍拍上头的潮味:“明天得好好晒晒。”

潮吗?大队在山的低洼处,春夏秋天永远聚集着挥之不去的水汽。

赖美丽土生土长于此,半点不觉得不舒服。

她道:“谢谢宁姐。”

客气什么,许淑宁:“没事,早点睡吧。”

其实她自己没怎么睡着,天没亮就睁开眼到院子里忙活开。

地板唰唰唰几声,后脚郭永年也跟着起。

他道:“我去挑水。”

许淑宁知道修水库都是重劳力:“不用,待会让传文去。你是人,又不是铁打的。”

郭永年就是老黄牛一样的脾气,任劳任怨的。

他闲着没事做还会不安,笑笑挑着水桶出去。

许淑宁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,等水烧开先冲一碗蛋黄汤,往里头放一滴油:“把这个喝了。”

郭永年一口闷,随手一擦嘴:“最近是饿得快。”

能不快嘛,许淑宁往锅里再丢两个地瓜:“你早饭也多吃点。”

郭永年知道她记账准,在大锅饭上从不含糊,心想扣的也是自己的份,点点头:“好,反正快发粮了。”

大家盼发粮比过年还期待,许淑宁也想置办出一桌年夜饭。

她道:“到时候就有白面,我包饺子。”

真是想想都流口水,郭永年不由自主地掐算。

他手捏来捏去的,好像这样日子能过得快些。

许淑宁:“你这是数不清了?”

提起这个,郭永年叹口气:“估计快了。我现在好些字不用,都忘记怎么写。”

难怪他昨天忽然开始向学,许淑宁:“正好,孟津的教书瘾能过足。”

刚出房门的梁孟津:“不是,怎么趁我不在讲我坏话。”

许淑宁亲昵道:“当你面也要说。”

好好好,她想说就说。

梁孟津无奈笑笑,蹲在下水口刷牙……

许淑宁路过的时候拍他一下,很有被惯的坏脾气。

梁孟津被水呛得咳嗽声,捏捏鼻梁还哄她。

他倒是不太会讲什么甜言蜜语,不过句句许淑宁都爱听,吃完饭乐颠颠地赶他出门去上班。

大家跟着各自散开,投入新的一天的忙碌。

第79章

在乡下忙一整年, 大家就图有饭吃。

因此发粮这天的热闹劲,甚至远胜过过年。

许淑宁作为管家,早起第一件事是去数麻袋和箩筐。

她本来是例行个过场, 结果还真比昨天发现少了两个,叉着腰满院子转悠。

转来转去, 一头撞到梁孟津的下巴。

梁孟津还咬到了舌头, 他捂着嘴说不出话, 大概是太疼,原地跳两下。

许淑宁小心翼翼:“没流血吧?”

梁孟津的五官难得都快皱在一起, 还顾得上摆摆手, 过会缓过劲来;“你找什么呢?”

许淑宁:“不见了两个箩筐。”

不应该啊, 梁孟津跟着转圈子。

两个人从东走到南,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怀疑昨晚进贼了。

但转念一想, 偷两个箩筐又实在没必要。

许淑宁从心底是抛弃这个选项的,站在原地回忆着昨天的情形。

越想, 她的表情越显得有些奇妙,连人都好像矮三分。

梁孟津又不是傻子, 明知故问:“真的丢了吗?”

许淑宁讪讪笑:“没有, 是我记错了。”

她说完捶一下头, 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会犯这种错误。

梁孟津实在没憋住笑, 索性低下头看落叶,肩膀一抖一抖的。

许淑宁只好倒打一耙:“都怪你, 你怎么不……”

她不擅长胡搅蛮缠,后面实在讲不出个所以然, 硬着头皮:“反正都是你的错。”

梁孟津坦然认下:“当然是我的。”

就是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反省, 检讨不出有意义的内容。

他这么爽快,许淑宁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, 心里又高兴,伸出手碰她一下。

下一秒,陈传文捂着眼睛路过:“我什么都没看见。”

他什么时候起的,跟鬼似的走路都没声音。

许淑宁斜眼看他,理都不理进厨房。

灶膛里火光通红,映照出她一张红脸。

梁孟津不知道在外面说些啥,过会才进来搭把手。

他拉过小凳子坐下来:“晚上吃什么?”

许淑宁早有计划:“杀两只鸭子。”

一人能分一个大腿呢。

她说着话手还比划一下,梁孟津悄声问:“那后天去公社吗?”

是该去一趟,油快用完了,蜡烛也得添点,还有……

许淑宁心里没盘算完,梁孟津接着说:“就我们俩。”

两个人?许淑宁戳一下柴火,脑子里过两遍:“好。”

话音很轻,要不是梁孟津一直留意着,估计会错过。

他琢磨这事好些天,说完如释重负。

倒是许淑宁又侧过头看他一眼没说话,喊:“开饭了!”

这一嗓子,知青们窸窸窣窣全动起来。

齐晴雨起得最晚,靠着门框打哈欠。

齐阳明路过妹妹的时候拍她一下:“站直了,像什么样。”

力气不大不小的,够人回过神来。

齐晴雨捂着肩膀假哭,一滴泪都没能挤出来。

就这样,郭永年都笨拙地哄她:“先吃饭,好吗?”

给惯的啊,陈传文拿筷子敲碗,哎呀呀地叫唤。

他才敲三下,许淑宁就瞪他:“大早上的,别找骂。”

陈传文小时候在家一敲也挨骂,长辈们都觉得没规矩。

他也是一时忘记,捏着筷子正襟危坐。

一看他倒霉,齐晴雨就笑出来。

她挨着赖美丽坐下来,一边问:“昨天我是不是说梦话了?“

赖美丽多数时候不怎么开腔,但随时做好加入话题的准备。

她道:“我睡得死,没听见。”

其实大家的睡眠都很好,毕竟白天早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光,只有许淑宁例外。

她道:“我听见了,骂了句‘王八蛋’。”

谁惹她了,夜里梦里都惦记着。

郭永年抛过去一个眼神。

齐晴雨是模模糊糊觉得说了,耸耸肩:“我不知道。”

她眉头微皱,好像遇上什么难题,偏偏越想越记不得。

有这会功夫,不如把粥喝了。

许淑宁站起来:“美丽,今天你看家,多烧点热水,中午杀鸭。”

赖美丽原来的工分记在二叔家,大锅饭都混在一块吃,论起来肯定是她吃亏有人占便宜,现在挪到知青宿舍,二叔一家多少有微词。

既然如此,分粮这样的场合她最好不去。

她心里知道,点点头应。

不光是她,其他人也都听安排,大家拿着东西忘仓库去,一路上说说笑笑。

到仓库,人更是挤得慌,整个大队的老老少少几乎全都在。

能上学的孩子们看到梁老师下意识的跑开,只有已经算半个大人的西瓜皮带着妹妹彩虹凑过来。

梁孟津习惯性给他们分糖吃,一边说:“农闲必须来上课。”

说闲,只是事情相对少而已。

大人可以处理,西瓜皮暂时退居二线。

他嘿嘿笑:“那讲故事吗?”

这样一看,又还是刚下乡那年遇见的小毛头。

梁孟津无可奈何道:“让你识字用的,”

西瓜皮觉得自己现在认识挺多字的,把肉眼可见的几个标语都念一遍。

这些标语在大队已经好几年,就是目不识丁的老人家都大概知道内容,他居然好意思显摆。

梁孟津这是没棍子,不然都得抽他两下才解气,板着脸不吭声。

还是许淑宁叫他:“孟津,你把这个筐挪过去。”

梁孟津这才走,留下西瓜皮大喘口气:“有没有觉得他去学校变得更吓人了?”

彩虹舔着糖:“哥,你是做贼心虚。”

哟,还会成语了。

西瓜皮作势要把妹妹,很快跟其他小伙伴玩在一起。

热热闹闹之中,还有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。

齐阳明年年受大队长所托,在算工分这件事上出一把力。

他账算得清楚,方言就不是那么好。

平常跟老乡们说话没问题,赶上大家都急简直乱成锅粥。

毕竟一分一毫都关系着接下来整年的生活,锱铢必较是正常的。

齐晴雨看哥哥急得满头大汗,躲在旁边偷笑。

乐没几秒,许淑宁喊:“晴雨,把袋子拽住了。”

又左右看:“陈传文又上哪看热闹了,欠收拾这是。”

郭永年离她最近,帮舍友找借口:“他去厕所了。”

最好是,许淑宁没好气:“三分钟不回来,我连你一块骂。”

郭永年尴尬笑笑,赶紧伸长脖子找人。

得亏的他长得高,很快在队员们之间锁定,只是不敢大声喊,只能祈祷两个人赶紧对上眼。

也是他运气好,陈传文还惦记着一点正事的,回头一看他在给自己使眼色,头皮都发麻,心领神会回归大部队。

虽然用了不止三分钟,但许淑宁也没空计较。

她道:“先把这几筐地瓜挑回去。”

人均口粮是三百六十斤,壮劳力都得分好几回才能运。

整个知青宿舍也就郭永年和齐阳明能顶用,偏偏今天就剩一个。

郭永年半蹲借力,气一沉把两筐地瓜挑起来。

另外两个人也一样,只是担子的分量还不到他的三分二。

他们来来回回跑,许淑宁留下齐晴雨看东西,自己去隔壁大队买豆腐,回来的路上再到池塘拎条鱼。

赖美丽在仓库里收拾,听见声探出头:“鸭子我杀好了。”

又诧异道:“还吃鱼吗?”

许淑宁:“晚上吃。”

今天是丰收的好日子,吃点好的不过分。

但对赖美丽来讲,已经堪比满汉全席。

她心想难怪大家都说知青们舍得吃,眼睛放出点光芒。

听见有好吃的,谁都会高兴。

许淑宁自己也乐,在厨房的烟雾中哼着歌,只是心里算着帐。

等吃饭的时候,她吹吹滚烫的汤:“边吃边听我说。”

知青们有点头的,有嗯一声的,纷纷看向她。

许淑宁:“我算了一下,按今年的收成,以后每个月宿舍多吃一斤油,隔三天煮鸡蛋羹怎么样?”

摊在每个人身上,大概要一块钱。

说多不少的,不过知青们几乎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。

郭永年第一个点头,还提议:“以后早饭给我多放两个地瓜吧。”

他修水库这活不知道干到什么时候,偶尔砸石头的时候精神一恍惚,都怕敲到自己的脚。

平常刚强的人说出这话,可想而知有多累。

齐晴雨扭过头看一眼,心疼得不得了。

都是朋友,许淑宁也觉得怪不容易的。

她顺便问:“谁还有什么要求吗?可以提。”

陈传文举起手:“能多加点肉吗?”

想得怪美的,许淑宁伸出自己的手臂:“要不这个给你咬一口?”

陈传文也不敢啊,退而求其次:“那鱼总行吧?”

大队有池塘,队员们隔三差五吃一口问题不大。

许淑宁眼珠子一转过遍帐:“行,一个月三次。”

蚂蚁再小也是肉,况且陈传文也没办法对大锅饭提出太多异议,因为大家开小灶的水平是参差不齐的。

知青们多少都有家里的支援,每个月邮递员来的日子都像过年。

尤其是梁孟津。

他本来是家底阔,多少有点理不直气不壮,今年开始上班,整个人都硬气起来,工资才发没几次,私下里老给许淑宁塞东西。

像这种发钱发粮的日子,他更加不会错过,临睡前递给许淑宁一个信封,转身立刻进房间。

许淑宁还以为他给自己写情书不好意思了,拆出一看傻了眼。

她敲敲男生宿舍的门:“梁孟津,你出来。”

梁孟津没应,但是陈传文大声说:“永年睡了。”

不管是不是借口,许淑宁总不好再叫。

她只得捏着信封回房间,把它压在枕头底下。

不过送出去的礼物,梁孟津咬死了不肯收回来。

许淑宁拿他没办法,只好存起来放好。

但那一刻她觉得,将来几十年,大概都会是这样。

第80章

分完粮, 地里的活基本等于都干完了。

全队的壮劳力们几乎都被抽调去修水库,抡着工具砸石头。

陈传文去了一天,回来就嚷嚷着长水泡。

许淑宁以为他是在夸张, 举着蜡烛凑近一看才发现真的是,没好气:“你下乡真是专偷懒了。”

不然谁的手上不是磨出一层茧, 哪还有娇弱的余地。

陈传文对自己的懒惰向来供认不讳, 被针扎一下后惨叫:“那个王工太狠了!我想躲活都躲不了。”

王工是这次修水库的监工, 生得五大三粗的,脾气也很急躁, 见不得谁拖延。

用齐晴雨的话来说, 那就是得亏现在新社会了, 不然估计皮鞭都能拿出来。

许淑宁也知道陈传文是吃大苦头了,安慰着:“为了探亲, 忍忍吧。”

公社给知青们的探亲名额很有限,前两年都没轮到红山大队, 今年分到的还是独苗一根。

但郭永年不想回家面对继母,许家怕女儿一个人坐四五天的火车有危险, 梁孟津放不下学生们, 齐家兄妹不愿让对方落单, 因此这别的大队打破头抢的探亲名额, 就这么轻飘飘落到陈传文头上。

他本人是恨不得插上翅膀到家里,可惜还得出义务工, 又生怕在这临门一脚出点什么意外,只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出工。

可偏偏这又不是他的强项, 一天下来整个人就萎靡不振, 仿佛是老菜帮子,吃饭的时候拿筷子的手都一抖一抖的。

看着虽然是怪可怜的, 但齐晴雨还得照实说:“ 你是不是演过头了?”

陈传文悲从中来:“你有没有一点战友情?”

他要是不假哭,齐晴雨还能有点内疚,见状啧一声:“咱们很熟吗?”

其实两个人平常打打闹闹得厉害,论交情还真是一等一的好。

闻言,陈传文西子捧心状:“过河拆桥是吧?那我……“

后面的话没说完,齐晴雨狠狠踩他一脚。

陈传文向来无事都要嚎出点动静,这会更是叫得跟杀猪似的。

许淑宁脑瓜子已经嗡嗡响起来,捂着耳朵:“都给我闭嘴!”

到底是家长的威严大,陈传文音调放低,小孩子似的告状:“是她先的。”

许淑宁才不帮他们断官司,慢条斯理:“食不言。”

假装忘记刚刚有些未尽之言。

可谁会错过,齐阳明跟郭永年都不会。

前者冷笑着把手指头关节捏得嘎吱嘎吱响,后者放下筷子抛出个担心的眼神。

齐晴雨装聋作哑,低着头不说话,脚底再次狠狠碾过陈传文的鞋。

陈传文自知理亏,敢怒不敢言,讪讪笑:“吃饭,吃饭啊。”

还打什么圆场,压根不会有人被绕过去。

齐晴雨的头都快埋到碗里,猛地抬起直视众人:“我就是让他打听一下王工有没有爱好。”

等会,刚刚还说人家王工长得跟镇关西似的,怎么现在还关心起人家了。

许淑宁不解其意,代表大家问:“为什么?”

齐晴雨耳朵有点红,戳着米粒:“就是好奇。”

这种事有什么好知道的,齐阳明可不信妹妹好端端的关注这个。

他眉头微蹙,下意识看一眼斜对面的人。

郭永年微微点个头才说:“因为我想跟着他学。”

他自己觉得有点非分之想,只跟最喜欢的人透露过。

但才去一天的陈传文不这么觉得,说:“我看王工对你很是另眼相看。”

满大队怎么找,都没有郭永年这样的好劳力,干活的时候谁看他不满意。

齐晴雨趁机刺一句:“以为都跟你似的。”

陈传文:“只接受小姑娘的喜欢。”

又撇撇嘴:“就兴你们成双成对的,就我跟阳阳顾影自怜。”

阳阳?叫得真恶心。

齐阳明汗毛倒竖,卡着他脖子的时候从缝隙里挤出话音:“还有人在呢。”

虽然大家面上都很和气,好像彼此之间是个整体,但潜意识里还是会把赖美丽当成别人。

这并非是排挤,而是这三四年来的生活习惯。

坐在椅子上的赖美丽安静吃着饭,嘴角微微的上扬,好像也沉浸在热闹中。

但齐阳明是个心细的人,尤其人家搬进知青宿舍多少跟他有点关系,因此平常就格外的关注。

他一提,陈传文也不傻,追一句:“美丽,你还小,别像她们似的,被傻小子给骗了。”

说谁傻,梁孟津问:“360x720等于多少?“

陈传文下意识掰手指头,愣两秒拍一下桌子:“这谁算得出来。”

梁孟津自己也不知道答案,随口胡诌:“二十三万六千四百二。”

他的表情胸有成竹,看上去淡定自若,谁都没怀疑是在骗人。

只有跟算盘很熟的齐阳明,手指在空中悄悄拨弄两下,唇角微微翘起没说话。

陈传文自然是不具备这种本事的,但还是犟嘴:“谁知道真的假的。”

说归说,压根没打算验证。

梁孟津就是拿准他的性子,很有高人风范的夹一筷子菜:“你算算就知道了。”

又不是吃饱撑着没事干,陈传文自己转移话题,倒把前面的事情岔过去。

倒是许淑宁还记得这件事,吃过饭拉着齐晴雨在院子里说话。

两个女生聊到一半,从男生屋爆发一阵吵闹,带起远处的一阵狗叫。

大晚上的,这是做什么。

许淑宁拍走落在衣服上的小虫子,无奈道:“早晚把陈传文的嘴缝上。”

陈传文要是听到,能骂一句她跟梁孟津是蛇鼠一窝。

但他现在没听见,只针对眼前的室友:“不是,骗人你怎么还振振有词。”

梁孟津拍开他的手:“你被傻小子骗,那你是什么?”

真是好一张利嘴,陈传文平常再机灵,这会也有点反应不过来。

他气得飞扑过去:“今天谁也被拦我。”

梁孟津就不是个武力派,闪身一躲没避开。

两个人在床上扭打,光看场面实在有点难以描述。

许淑宁就是进来看一眼,忽然很不愿意承认其中之一是自己的心上人。

她顺势侧过头:“阳明,我有事找你。”

齐阳明拿着枕头想趁机随便给谁来一下占点便宜,只得遗憾地丢开手里的东西。

走出几步,他问:“啥事?”

许淑宁:“你明天是不是去找大队长?”

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,怎么人跟人的区别这么多。

齐阳明看一眼旁边的妹妹,才说:“他跟王工是老交情,原来一起打过仗的。”

找人办事,总有些绕不过的东西。

许淑宁:“我那有两包好烟,你一起拿走。”

买烟也要票,齐阳明手里头都是些经济实用的票证,本来还发愁呢,这会笑:“你还有这个?”

许淑宁:“赶巧,家里寄来的,让我给大队长送礼。”

没别的,就希望多照顾着点她,即使她在信里总是写自己过得很好,家长们仍旧是千百个不信。

兜兜转转的,还是进同一个人的口袋。

齐阳明倒不跟她客气:“还是哥们够义气。”

跟谁称兄道弟呢,许淑宁给他个白眼,径自回房间。

齐晴雨就跟在她后面,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才是一家子姐妹。

齐阳明在心里嘀咕妹妹两句,双手插口袋看着天上的月亮。

这月圆了又缺的,愣是瞧出一些无处寻来的忧愁。

离乡几载,他在这一刻最想家,悠悠地叹口气。

好在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,第二天提着菜框子到大队长家做客。

当然,菜都是掩护,大家心知肚明的推杯换盏,只给重要的事只言片语。

事嘛,反正是办成了。

就像陈传文说的,王工对郭永年是另眼相看的。

他生于国家最混乱的年代,一辈子艰苦朴素,对吃苦耐劳的人最欣赏,加上这水库得修三五年,他确实也缺打下手的,索性把郭永年带在身边。

郭永年得偿所愿,但也头疼得很,因为他文化底子差。

王工虽然下地测绘的时候能推开百八十斤的大石头,遒劲有力得像是军校毕业,但他实际是学院派,战火连天的年代在西南大正儿八经学出来的。

他随身都带着书,翻开一看每本都叫外行人觉得是天书。

说真的,郭永年能把字认全都算很厉害,更别提其中涉及到的力学等。

他看得想悬梁自尽,又不好意思占用王工太多时间,只好把这个难题抛给全宿舍唯一的文化人。

梁孟津“临危受命”,倒也不慌不忙,每天备完小学生的课就捧着书研究一会。

他自学能力强,脑子里有物理知识储备,研究完正好给郭永年讲。

这样一来,赖美丽的补课只好由齐晴雨接手。

她上过初中,教人识字没问题,架不住学生的进度快,还总爱提一些叫人招架不住的问题。

齐晴雨念书的时候又不是优等生,只好开始临时抱佛脚,连最爱的小人书都先暂且丢到一边。

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,没几天就觉得屁股下面有针扎似的。

但整个宿舍最有空的人就是她,事情追根究底还跟郭永年有关系,只得硬着头皮接着学。

就这副样子,跟郭永年一看就是一对。

陈传文就爱看她热闹,捏着修水库后累得抬不起来的左手:“将来有孩子,谁都管不了功课。”

他说这话是背着人的,主要是怕齐阳明听见,可惜老天爷没眷顾。

齐阳明偏偏冷不丁从背后出现,给他一肘子。

反正都被撞个正着,陈传文还敢老虎头上拔毛,嘿嘿笑:“我又没说谁跟谁。”

还需要指名道姓吗?齐阳明想起前几天的遗憾,随手抽出枕头打过去。

陈传文不像刚刚病恹恹歪着,跳起来就要回击。

两个人的动静打断另一边好好学习的队伍,在烛光下整理毛线的许淑宁大声制止:“出去打死一个算了。”

省得整天在家吵吵嚷嚷的。

她话再凶,也没人敢得罪,各自假装什么都没发生,恢复那种宁静祥和的氛围。